因為釉料質量不好，之前的諸神造像毀了一批，此次需要重鑄。諸神因此很是大發雷霆了一番。

明明之前的釉料是按照他們的指示去找的，按照他們的要求研磨的，做出來的塑像卻也是他們看不上的。

工匠們中有不滿的，卻也敢怒不敢言。外行指揮內行就是這樣，肚子裏再多氣，也得忍著。

這其中尤其青色他們覺得不美，沒有雨過天青的意境。還意境，我呸。

吳三起滿肚子牢騷去大庫裏找老張取新貨。

這一次再不能讓他們滿意，他的好日子怕也就到頭了。

老張老遠看他進來，就揶揄地笑了起來：“怎麽樣，不成吧？”

吳三起翻了個白眼：“少廢話，那幫爺爺是什麽揍性你還不知道？快點給我點好料，別明兒我腦袋搬家了，你幫我收屍去。”

老張早有準備，慢悠悠從庫房裏拖出兩袋青釉料：“你看看成色。”

伸手撚起一撮灰，日光下照了照，吳三起眼睛倏地亮了起來：“行啊老張，夠哥們兒，哪裏淘換的好料，還知道給老弟留著？”

老張拍了拍滿手的泥灰，眼含深意地笑著看了他一眼：“料是好料，就看你敢不敢用。”

吳三起瞇起三角眼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
老張瞄了瞄外面，見沒有那群瘋狂的信徒靠近，低聲說道：“這是嘉武像磨出的齏粉。”

吳三起臉色一白：“不是讓抹臺階用嗎？”

老張一笑：“這料，抹臺階，你舍得？”

吳三起長出了一口氣：“暴殄天物。得，也沒別的了，橫豎也是沒好果子吃，我便用了。兄弟提點我這一句，我一直會記得。”

老張擺了擺手：“料是你自己選的，別後悔就好。”

吳三起搖了搖頭，將兩袋釉料扔上了板車，推著走了。

自在居是門庭冷落車馬稀了。

從前大弟子李蘿還是真心孝敬的，上次被趕走，估計也是傷心，便再也不來了。

其餘小弟子，在飲冰齋混了些資歷，便早都各奔前程了。向晚始終是叛逆之妻，心意不肯改，也不肯作作戲，他們自然不敢與她走得太近。

向晚娘的頭發早在陸璽死的時候已經全白了。托神藥的福，老太太身無疾病，可也不愛出門，和向晚一起一言不發坐在屋裏，從早到晚連盞燈都不愛點，進屋的人往往能嚇一跳，以為屋內是兩個幽靈呢。

今天來報信的小神官就被嚇了一跳。

“神喻之女命你速速前往東皇太一神廟正殿。”

若伊是女兒，向晚是母親，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神喻之女是如日中天的神喻之女，而天工神官早已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。

向晚卻沒有表現出絲毫不適，而簡直像是早有準備的樣子，一身白衣穿戴整齊，擡腿便跟著小神官走。

最初她一身鮫紗做孝衣大家還覺得不像，而今才倏然發現，她這孝服，已是穿了十年。

十年不曾穿戴珠翠。十年不曾換過彩衣。

她依舊美麗，素服長發。冷若冰霜，艷若桃花。

若伊坐在高高的神座上，看著底下的向晚：“子書向晚，有人揭發你曾驅使英招在東皇太一的匾額後面留下一方玉璽，借以吸收萬民願力，為死去的叛逆陸璽招魂，是也不是？”

向晚絲毫沒有因為女兒高高在上的指摘態度有什麽不快，只是笑道：“那又怎樣？”

若伊皺眉：“那一方玉璽，你們是早就動過手腳的嘍？”

向晚笑得雲淡風輕：“那本就是殺神遺物，他則是殺神子孫，滴血認主，同氣連枝。玉璽在，他便在。”

“難怪他居然動了，”若伊臉上浮現出完全不符合年齡的冰冷嘲諷，“也許再過個百八十年，能醒過來也說不定。你現如今也不老不死了，倒也等得起。”

向晚看著那刺眼的笑容，冷冷別過頭去：“東皇太一，不要用我女兒的臉做出那麽惡心的表情。她傳話的時候不是這樣的，我知道是你。”

“你好大的膽子！”

若伊一拍扶手，站了起來。

“你以為你可以瞞天過海到什麽時候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，豈容爾等跳梁小醜到處撒野？居然敢圖謀我東皇太一的香火，你這個瘋女人簡直不知死活！這十年你享盡尊榮，不要忘了是誰賜給你這一切！不要忘了，諸神之怒之下，你是個什麽下場！”

“你賜我尊榮之前，我本活得很好。現而今，只剩下一身好皮囊，夫君身死，女兒反目，家破人亡。難道我還要感激你嗎？”

一道驚雷從天而降，劈在神殿前的空地上。

“呦，準頭差了些吧。”

向晚一聲嗤笑，卻不再是望著若伊，而是透過穹頂的琉璃片，往向了高高的天空，望向了高空中至尊無上的神……

又是一道驚雷，穿透穹頂，猛然劈在了牌匾之上。牌匾四分五裂，露出下面藏著的傳國玉璽。

那玉璽卻沒有被擊碎，反而吸收著閃電的力量，仿若有生命一般。

閃電越來越粗，越來越亮，從原來的手腕粗細，竟然變成了碗口粗，而且光束越發強勁，越發熾烈。

玉璽當真頑強，散發著明快的柔光，似乎在吸收著力量，又似乎在與閃電對抗。倏然間，玉璽內似有光芒炸裂開，隨著它的炸裂，十八座神廟各自爆發出一陣白光，哺神大陣居然已經發動。

攜帶著雷霆萬鈞的白光沖天奪目，避無可避。那本是為貢獻願力而建的哺神陣，現而今卻成了滅神陣。天空忽然間烏雲密布，轉瞬間便是血雨傾盆，而那溫熱的血雨在到達地面之前卻都化作了無色透明，無聲無息地滋養著大地。

“怎麽會？”

若伊猛然噴出一口鮮血，看著向晚，用東皇太一的目光看著向晚，目眥欲裂。

“怎麽不會？”向晚笑意盈盈，“吸收了萬民願力的，何止是這一方玉璽，更有我親手雕鏤的他的小像們，打碎磨粉作為釉料，漆的十七座神像啊。”

“這幫膽大包天的賤民！居然敢偷梁換柱，我不是命令用那齏粉抹臺階的嗎？”

“輕視我們如螻蟻，自然是有代價的。”

“賤婦！你待我恢覆八成，我……”

“我在所有新印制的神文講義裏面，都加了幾行字，”向晚不緊不慢，娓娓道來，“諸神所用，一切神力，皆來自於萬民願力。人可擇賢而信之，不必全信。其中視眾生為芻狗者，更當摒棄。諸神之威有限，縱使越過輪回大陣之裂隙，亦無法與萬萬民為戰。”

若伊再吐出一口鮮血：“你居然敢！”

“你說，”向晚冷眼看著天空，“人們看到了這些，知道了這些，你的力量，還有機會恢覆到八成嗎？”

“我不信！哪個膽大包天，居然敢講這樣的字樣印在書上！”

“呵呵，”向晚笑得如銀鈴一般，“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。到最後，最可信的，最肯幫我做事的，居然是我家呆子那一眾妃嬪們。她們沒什麽能量，也不起眼。可是你們，偏愛小瞧這些女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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